世界排名第71的比利时, 怎么就变成世界第一了?

作为比利时黄金一代的关键缔造者之一，他的目标很简单——“我想教授最难的足球。”

鲍勃·布罗韦斯坐在位于布鲁塞尔南部图比兹的比利时足协总部的椅子上。这位56岁的教练和蔼可亲，他曾是一名守门员，手掌巨大，说话时常常会兴奋地把座椅从桌子旁推开。

比利时足协总部可以说是一个太空时代的设施——会议室里有底灯，有11个一流的球场，还有比利时足球界伟大前辈们的脚印一直延伸到球场门口。

从很多方面来说，这都是布罗韦斯一手打造的房子——他是比利时足协少数几位高管和教练之一，在不到十年的时间里，他带领一个人口不到1200万的国家（相比之下，仅伦敦和纽约市的人口就分别接近900万）从国际足联男子世界排名第71位跃居第一，这也为图比兹场馆的重建铺平了道路。

关键在于培养一支无所畏惧的球员队伍——这与比利时上个世纪的足球风格截然不同。

“那么，最难的足球是什么？”布罗韦斯开口道，“我会试着跟我的球员解释，我们要追求100%的控球率。我们对阵西班牙，他们的技术能力如何？我们要控球。我们对阵实力强大的英格兰？我们要控球。学习防守战术比较容易，但掌握控球技巧？这才是关键。”

“所以我们总是试图在高压下进行比赛。我们会要求四名后卫带球推进，在合适的时机进入对方禁区，帮助我们形成中场人数优势。我们想要主动权——这是最难的足球。”

“但我们需要创造一个让球员能够自我发展、允许他们犯错的环境。只有允许球员失败，他们才能进步。如果球员害怕犯错，他们就会犯更多错误。犯错是他们进步的重要一步。”

比利时足球已经犯下了一些错误。

这个千禧年比利时足球是从耻辱开始的。2000年欧洲杯由比利时和荷兰联合举办，但比利时队在小组赛就惨遭淘汰。两年前的法国世界杯，他们踢出了三连平的成绩，同样在小组赛就被淘汰出局。

布罗韦斯1999年来到比利时，此后的几年里，他先后执教过比利时U15、U16和U17级别的球队，并担任比利时足协的技术总监。当时，比利时足球似乎陷入了困境。布罗韦斯和他的同事们制定了复兴计划。

“我们分析了一下比赛方式，发现我们队里确实有一些技术娴熟或富有创造力的球员——比如卢克·尼利斯和马克·德格雷塞——但只有一两个，”布罗韦斯回忆道，“其他人都很努力。我们一开始注重组织，采用低位防守，但这在锦标赛上显然行不通。”

比利时相对独特，分为讲荷兰语的北部地区（佛兰德斯）和讲法语的南部地区（瓦隆），这两个地区有着截然不同的文化和社会差异。比利时足协从这两个地区汲取灵感——仔细研究了荷兰阿贾克斯俱乐部采用的克鲁伊夫式球员培养模式，以及位于克莱枫丹的法国精英青训学院。

与两个邻国不同，比利时缺乏独特的足球特色。但这并没有阻碍那些规划比利时足球未来的人——他们拥有的是一张白纸，无需背负既有模式和期望的包袱。

“我们的出发点并非国际足联世界排名第一，”布罗韦斯说道，“而是要有一个愿景。事实上，我们有点羡慕荷兰和法国青训的成熟度。所以我们扪心自问，我们该如何竞争？于是，我们又回到了创造力上。”

“20世纪90年代末到21世纪初的足球更注重高个子球员，就像篮球运动员一样，但后来有一段时间，小个子球员开始回归——比如莱昂内尔·梅西、哈维、安德烈斯·伊涅斯塔。此外，足球开始偏向区域防守，而不是人盯人防守，所以我们决定尝试培养能够防守空间的聪明球员。我们该如何让球员的大脑融入到肌肉中呢？”

“我们决定尝试瞄准这些技术娴熟的小个子球员——擅长一对一和4-3-3阵型的球员。”

培养创造力本身就具有讽刺意味，比利时教练们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——为了让球员自由发挥，他们的球队必须比以往更加结构化和组织化，他们的愿景必须建立在某些不可协商的原则之上。

第一个阵型是4-3-3——这种阵型借鉴了以约翰·克鲁伊夫为代表的荷兰足球的精髓。比利时各级青年队都采用了这种阵型。

“我们想培养边锋，”布罗韦斯解释道，“过去，我们踢的是清道夫、自由人，而且全场都有人盯人。两边只有一名边锋，所以就是不停地跑动、跑动、跑动。但我们希望在边路有两名球员，一名常规边锋和两名8号位边锋，这样我们的战术变化就更大了。4-3-3是最合理的。我们有一个由五名防守型球员和五名进攻型球员组成的阵型，他们可以组成进攻三角阵型。”

“那么你就会看到这些球员的个人资料——能够从后场发起进攻的守门员、能够在有空间时带球突破的中后卫，以及擅长一对一防守的边锋。”

为了使该系统成为习惯，布罗韦斯和他的同事还改革了比利时各地青少年比赛的规模。

此前，孩子们从10岁起就开始踢11人制足球。但英足总的教练们希望简化比赛，专注于那些真正对创造力至关重要的特质——练习一对一对抗和发现对角线传球路线。2002年，他们确定了三个阶段的进阶方案——从五人制（单菱形）到八人制（双菱形），再到完整的4-3-3阵型（在双菱形的基础上增加一名中后卫和两名边路攻击型中场）。

“球场太大了，”布罗韦斯说，“以前我们踢的是七人制、九人制的比赛。但外场球员只有六人或者八人，就不可能有对角线——你得把球员排成两排，每排三人或四人。”

“所以我们想引入菱形和双菱形阵型——这样从边后卫到边锋再到中场，到处都有一对一的对抗。你总是承受着压力。一切都从这个开始——带球过掉对方球员，然后送出一记漂亮的传球。”

“然后，我们会增加额外的球员，练习中后卫和中场如何渗透菱形阵型——所以在4-3-3阵型中，从每队5名球员到8名球员，再到11名球员，这是一个合乎逻辑的进步。”

让球员们练习一对一对抗，意味着他们获得了自由——可以尝试各种技巧，变得难以预测，也可以犯错。教练们被要求优先安排小场比赛——培养那些在一对一对抗中表现优异的球员，例如埃登·阿扎尔、杰里米·多库和莱安德罗·特罗萨德等。

“对孩子来说什么才有趣？”布罗韦斯问道，“就是进球。所以会有很多得分机会，三对二，一对一——我们不想进行没有进球，只想要传球的训练。如果你八岁时传球很棒，就不会再带球了，这不是我们想要的。但如果你在五六岁时就能带球，那么当你有空间、有时间环顾四周，注意周围环境时，就会更好了。”

“所以，创造力仍然在于做出正确的决定，但同时也赋予他们犯错的权利。我执教过杰里米·多库，他是一位出色的盘带高手，但有时他会做出错误的选择，试图带球突破四名球员。你不能告诉他应该‘传球’——看视频，和他聊聊，让他自己找到答案。”

创造力不仅限于进攻球员，也适用于中后卫。他们被鼓励突入中场，或在传球前过掉防守球员。风险管理能力可以后期培养，但本能则无法培养。后卫托马斯·维尔马伦就是一个早期的例子——比利时足协很高兴看到他在阿贾克斯青训营效力，因为当时荷兰足球的球员培养已经取得了长足的进步。

为了确保他们的菱形阵型和训练原则在全国范围内得到推广，比利时足协专注于与俱乐部和体育学校合作——极大地增加了潜在球员接触这些方法的机会，甚至在国家队训练营之外也是如此。年轻的蒂博·库尔图瓦就是其中的受益者之一。

“我有一段库尔图瓦14岁时的视频，”布罗韦斯说，“你绝对想不到他会成为世界上最好的门将——他当时还在练习，而且他的右脚缺乏协调性。”

“科恩·卡斯蒂尔斯（未来的沃尔夫斯堡和比利时门将）和他同龄，但身高要高得多，而且被认为更有天赋，当你想在15岁以下或16岁以下的比赛中获胜时，他会扑出库尔图瓦没有扑出的所有球。”

“但我们已经认识到库尔图瓦的天赋，而且他也在我们顶尖体校的体系里。这意味着他有时间去提升，意味着他可以把训练时间加倍——这段视频就是他的训练片段，只是不断重复而已。”

“如今，在佛兰德斯地区，我们有五所顶尖的体育学校，共有230名球员参与其中。我们的目标并非培养世界上最好的守门员，而是培养有天赋的球员，并让他们达到他们所能达到的最高水平。”

俱乐部也被允许发展自己的项目，但必须接受比利时足协的监督。其中之一就是安德莱赫特的“紫色天才”计划——该计划培养了罗梅卢·卢卡库、尤里·蒂勒曼斯和多库等球员。卢卡库的父亲罗杰在2007年首次向这家布鲁塞尔俱乐部的青训学院提出了这个想法。

但所有这些想法仍需要时间来实现。

2007年，距离2000年欧洲杯的低谷已经过去了七年，比利时的世界排名已经跌至第71位。然而，球队内部却充满信心——布罗韦斯和他的同事们并没有关注国家队的表现，而是被几位才华横溢的球员的涌现所鼓舞。

2008年奥运会的阵容中，有几位球员后来成为了球队的关键人物，包括文森特·孔帕尼、维尔马伦（均为22岁）、扬·费尔通亨和穆萨·登贝莱（均为21岁），以及马鲁万·费莱尼和凯文·米拉拉斯（均为20岁）。比利时在那届奥运会上打进了铜牌争夺战，但最终输给了巴西。

“我们还在2007年U17欧洲杯半决赛中与埃登·阿扎尔一起踢球（点球大战输给了最终的冠军西班牙队），当时我们看到他是一位非常有创造力的球员。后来他开始和凯文·德布劳内搭档，埃登更多地出现在左路，凯文更多地出现在右路。”

“这很有意思，因为他们都是很有创造力的球员，但方式却截然不同——一个擅长传球，另一个则在盘带和反击方面更有创造力。这表明他们的视野是有效的。”

出生于1986年至1992年之间的球员还包括库尔图瓦、托比·阿尔德韦雷尔德和阿克塞尔·维特塞尔这样的球员，卢卡库比他们小一岁。

随着这些球员逐渐成熟，进入国家队，媒体很快开始称他们为“黄金一代”。在比利时足协，这个词很容易被认为是一个令人反感的词，暗示他们是偶然诞生的，但教练们却津津乐道于这个词展现了他们的天赋发展轨迹。

“比利时是个小国，”布罗韦斯说，“我们不能失去任何天才球员。法国、英国、德国？他们有很多球员，失去一个也没关系，但我们不能。”

这种态度在德里斯·梅尔滕斯的职业生涯中得到了充分体现，他是一名边锋，在2010年代成为那不勒斯队的宠儿，38岁时仍在为土耳其加拉塔萨雷队效力。

“梅尔滕斯发育晚，”布罗韦斯说，“我们看得出来他技术不错，而且就读于我们顶尖的体育学校，但他（在身体方面）发育得非常晚。十四五岁时，他身高大约1米5，体重55公斤，而他面对的对手是那些身高1米8，体重80公斤的早熟球员。这真是一场实力悬殊的较量。”

他被甲级联赛的俱乐部解约了，所以他18岁时就开始在丙级联赛踢球，但身体却还像个15岁的孩子。每个人都对这名球员很有信心——他的技术真好，哇！——但我们不知道他能否成为一名成功的职业足球运动员。

所以我把他召入U17国家队，我们对阵奥地利，一支身材高大、体型庞大的球队。梅尔滕斯整场比赛都没有触到球，他还没有准备好。后来，我试图说服其他年龄段的教练把他召入国字号球队，让他冒这个险，但没有人愿意选一个还在丙级联赛的球员。好在最终他成长起来，打上了乙级联赛，然后在荷兰埃因霍温取得了突破。到24岁时，他已经成为了比利时的国脚。

“梅尔滕斯事件之后，我们开始思考自己能做些什么。2008年，我们启动了‘未来项目’，把所有后来的成才者聚集在了一起。”

“十五六岁的时候，你自然会想和那些能帮你赢球的早期发展型球员一起踢球。但发展的目标是培养面向未来的球员——所以未来计划就是为了培养那些技术精湛、决策能力强、潜力巨大的球员，并让他们一起踢球。青春期终将到来——每个人都会长大成人。”

虽然梅尔滕斯是该项目的先驱，但该项目的第一位正式毕业生是亚尼克·卡拉斯科，这位边锋曾代表比利时国家队出场78次，帮助马德里竞技夺得过西甲联赛冠军、欧联杯冠军，并打入欧冠决赛。该项目目前的招牌球员是24岁的亚特兰大前锋查尔斯·德·凯特拉雷。他出自布鲁日俱乐部的青训项目，布罗韦斯对布鲁日俱乐部对他的培养表示赞赏。

两年前的U21欧洲杯上，比利时首发阵容中有五人都是“未来计划”的毕业生。其中四人发展得相当成熟，在那届比赛之前就已经完成了国家队的首秀。

比利时先是小步前进，然后突然大踏步前进。

2007年夏天，他们还在国际足联的排名中名列第71位。两年后，他们小步前进到了第66位。接下来的六年，他们飞速前进，最终于2015年末攀升到了世界第一的高度。在此期间，他们先后战胜了荷兰、法国和意大利。他们最精彩的胜利或许是在2018年世界杯四分之一决赛中2∶1击败巴西队，但在接下来的半决赛中以0∶1负于了最终的冠军法国队。

一个从未赢得过重大赛事冠军的国家——如今却拥有了世界上最具天赋的球队之一——他们感觉到了自己的机会，但没能把握住。

最终，这支由“黄金一代”组成的球队还是没能打进任何大赛的决赛，更不用说赢得决赛了——在2014年世界杯、2016年欧洲杯、2018年世界杯和2020年欧洲杯上，比利时队都以令人心碎的方式输掉了淘汰赛。在2022年世界杯小组赛上，这支拥有11名30岁以上球员的球队在三场比赛中只赢了一场，黯然出局。去年夏天，他们在欧洲杯八分之一决赛中被法国队以1∶0击败，尽管那时他们已不再是夺冠热门。

每届大赛他们都有其小亮点——孔帕尼对阵阿根廷队的传球、对阵法国队的定位球防守、输给威尔士队的过度自信。

这群球员拥有赢得奖杯的天赋，但在比赛当天却未能发挥出自己的潜力。

比利时并非个例。20世纪50年代传奇的匈牙利队从未赢得过任何一项赛事，20世纪70年代的荷兰队也同样如此，但这两支球队都跻身于历史上最伟大的球队之列。那么，究竟是比利时队在低谷时期获得了他们应有的天赋，还是他们凭借着出色的表现获得了他们最初的成就？

回到图比兹，布罗韦斯和其他技术人员每次大赛结束后都会坐下来，分析下一轮的发展计划。他们距离奖杯如此之近，这标志着他们的进步，毕竟，此前比利时从未成为热门争夺者。但他们是否需要做出一些改变？

“你需要不断改变，”布罗韦斯说。“你需要不断分析最高水平的足球是什么样子，同时也要有远见。今天，我正在和2008年出生的一代人一起工作，他们现在十六七岁。所以我们培养他们在2030年，也就是22岁时，具备竞争力。但五年后足球会是什么样子呢？”

“我们看到比赛强度非常高，球员技术娴熟，球员不再固定在一个位置，而且存在很多人数优势，但这种优势总是从边路转移到中路。因此，我们的人才识别计划必须立足于未来的比赛，这一点至关重要。”

德·凯特拉雷是比利时下一代球员的典范。

球队曾经在4-3-3阵型中按照固定位置培养球员，但现在这种对球员个人能力的追求已经有所减弱。取而代之的是，球员的多面性受到了重视——德·凯特拉雷可以胜任锋线的多个位置，也可以作为两个8号位球员之一。

“我们需要三种不同类型的中场球员，但每种类型都要具备多面性，”布罗韦斯说，“我们还要培养既能内切又能补位的边锋，以及能外切的边锋。”

他还乐观地认为，比利时之前的黄金一代将会成为成功的教练。

孔帕尼在他执教拜仁的首个赛季就率领球队夺得了德甲联赛冠军，他是第一个这样的例子，但其他人可能会效仿。在2016年至2022年执教国家队期间，罗伯托·马丁内斯推出了一项计划，允许他的球员与比利时足协合作，积极争取教练资格。

随着这批球员年龄增长并退役，国家队一线阵容开始更新换代，新人中最突出的是德·凯特拉雷、多库、阿斯顿维拉的阿马杜·奥纳纳（均为23岁）、切尔西的罗密欧·拉维亚（21岁）和埃因霍温的约翰·巴卡约科（22岁）。

更年轻的是，目前布罗韦斯的U17国家队中有两位特别有潜力的明星：亨克的后腰奥古斯特·德·万尼马克，以及已经在阿贾克斯完成一线队首秀的中后卫乔尔蒂·莫基奥，他还打进了自己的第一个成年队进球。

这位经验丰富的教练在继续教授最困难的足球比赛方式。